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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偉柏/文 

徐立功,近代台灣電影最重要推手,掌舵台灣中央電影公司期間,將李安、蔡明亮推上國際知名大導演之林,在上個世紀末台灣電影產業進入衰退不況之際,憑藉對電影的熱愛與熱情,率領台灣影人與作品征戰各大國際影展,頻獲大奬點亮台灣電影於世界影壇的熠熠光芒,同時回頭面對票房市場的苦痛掙扎。

一場中風大病,讓台灣影壇最重要的支柱應聲倒下,鬼門關前走一遭,穿越死亡幽谷的徐立功重新審視自己的電影人生,片子,還是要拍,心態,調整自在。2010年,他獲頒第四十七屆金馬獎終生成就獎,李安攙扶他上台,從張艾嘉手中接過獎座,全場起立鼓掌致敬的畫面催出眾多電影人熱淚,他卻笑憶:「當時得知要頒這個獎給我,我第一個玩笑話就是,啊,我這麼老啦,是不是快死了。」風趣言談間盡顯豁達大度。

大病後,他改變飲食習慣、認識蔬食精義,籌拍《飲食男女﹣好遠又好近》改以蔬食為電影主軸,揉和商業元素、加入分隔兩岸五十年的大時代情感與年輕世代新思維,「我是過來人,在死亡邊緣滾了一趟回來,我知道素食的重要,不一定每個人都要像我死一遍再嚐試素食,讓大家覺得這東西是有它的道理,大家就會接受。」在他心中,好的電影,絕對能讓娛樂與教育功能同時並存。

 

《飲食男女》成金字招牌   後繼者壓力大

1994年李安導演《飲食男女》與這次曹瑞原執導的《飲食男女﹣好遠又好近》,故事其實各自獨立,但為何仍沿用「飲食男女」這個名稱?

徐立功:最主要因為電影本身都跟飲食有關,若光是講飲食會顯得很單調,因為這是劇情片,一定會有人物,人物無非在訴說男女之間的情感,所以不管是上集、下集,這個片名就很貼切。1994年當時會取這個片名,是因為「飲食男女,人之大欲」嘛,但是因為當年片子的反應不錯,大家好像就會覺得《飲食男女》已成為一個好的電影品牌,對很多投資者來說,這麼好的一個品牌已在觀眾心中打下一個深度,若今天放棄這個名字似乎有點可惜。

但這個名字用出來後,對於一些創作者來說,可能心裡毛毛的,因為第一集成績太好了,再加上李安的名號,今天再用這個名字,難免有人擔心是否掠人之美。有人害怕使用這個名字,有人認為自己有創作能力,何必借助外力?對我個人來講,我也有矛盾,第一點,這些年來儘管我跟李安拍過很多電影,但我始終覺得李安的貢獻非常大,儘管大家都這麼好的朋友,李安也一直認為我對他幫助很多,但我用這名字(片名),其實心裡好像也會覺得我在掠人之美,包括我自己起先也很排斥這麼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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籌拍《飲食男女﹣好遠又好近》,您有跟李安導演討論過?

徐立功:沒有,因為我們合作《卧虎藏龍》後,曾很密集的籌拍《卧》片續集,這是我們曾很努力嚐試的事情,花了很多功夫,劇本也出來了,但最後我們發現:一、李安非常的忙。二、因為他很自愛,某種責任感及恐懼感油然而生,如果再拍的作品無法超越前作的話,就太對不起愛護他的觀眾,因此他遲遲不敢動。這件事我們至少花了三、四年時間跑不掉,從打算拍《卧》片續集到改成拍前傳,最後王蕙玲花了一番功夫把劇本寫好,連李安自己都覺得這本子寫的不錯,但仍怕有什麼閃失。

籌拍《卧虎藏龍》續集未竟其功  郎雄過世重大創傷

為何相中曹瑞原執導新作,他這麼有勇氣?

徐立功:曹瑞原過去沒拍過電影,事實上他早期有這個攝影基礎,有影像功力,只是多半在電視圈發展,其實多年前我就曾找他執導電視劇《四千金》,當時快開拍了,他因有其他事無法執導,事實上沒有不愉快。這次找到好主題,我沒跟李安講,因為我認為不能凡事都跟他講,我是製片,一般來講要有找到適任導演的能力,我覺得問他好像會造成他的負擔,當然我也想到不要再像(籌拍)《卧虎藏龍》(前傳)一樣,大家忙了半天最後把案子停下來。

當年李安跟我講,大家不能因為《飲食男女》成功,我們就再拍一部相關的片子而已,必須要找到新的主題,電影才會有新的模樣、新的看法。後來我們拍《卧虎藏龍》李安大放光芒成了國際巨導,忙死了,再加上歸亞蕾轉戰小螢幕也大紅啦,再加上郎雄的過世,郎叔的過世對我是很大的創傷,我們暫時就把片子擱置下來。那時有種「我天天在搞電影,幹麻啊,為什麼?」的低潮,結果是劉若英一句話:「好像,你似乎不該這麼早就不做電影吧,你的年齡還不到吧!」大家像開玩笑似的說,我也笑回:「現在只要你們紅了就好,李安紅了、歸亞蕾紅了,你也紅了,還需要我幹麻?」劉若英笑說:「好像我們很沒良心似的把你忘記,如果你真有這樣的想法,我要找李安、歸亞蕾大家來開個記者會,跟大家講是你自己不要幹這事的,跟我們無關,我們都在等待著你。」雖然她是玩笑話,也讓我自己重新好好想,我對電影這麼熱愛,難道真的就不再動了嗎?就決定再起來,再做這事(拍電影)。

《飲食男女﹣好遠又好近》以蔬食為電影的菜色重心,似乎商業元素沒那麼重?為何會選擇這一個不是那麼主流商業的電影元素?

徐立功:我不能只在電影中講蔬食、愛地球、關懷環保,那是不夠的,必須要研究蔬食搬上銀幕哪些點是要掌握的?第一是從視覺上去想,我覺得蔬食在大銀幕上美麗的呈現,絕對是一大發現。在電影中看到紅的、綠的各種色彩,電影大銀幕不就要這種炫目奪彩的東西嗎?同時也想,我為什麼不拍一個電影讓西方人看到我們東方的果雕文化?這是會讓大家嘩!驚艷發現中國人吃素食有這種果雕文化的存在。

曾江飾演蔬食大廚2

 

台海分隔五十年 蔬食串起思念情感

相較第一集,新作在人物關係及劇情結構上有什麼新意?

《飲食男女》一定要有廚子,這是靈魂人物,因為我跟郎雄的感情太深了,我始終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取代他,這件事苦惱我很久,歸亞蕾是順理成章,是從上集就有,我必須要為她找到一個對的人。就在這時腦袋突然想到,為什麼歸亞蕾需要一個老伴?郎雄已經過世,他不可能再出來演這電影,我必須要找一個老頭子跟她有段感情,突然想到兩岸之間這樣區隔五十年,有多少的悲歡離合存在,由於時代的變遷,將一對相愛的兩個人區隔兩地,如果再度重逢,會如何?讓電影帶出一種思念的情感。

《飲食男女》之前一直沒在內地上演過,大家對電影的認識有的從網路、有的從錄影帶,今天內地有這麼大的市場,為什麼我們不能珍惜這個市場,我們也想將蔬食的觀念帶到中國大陸來做。我們同時想到內地的富二代,很多人對富二代的刻板印象是有錢就花,如果大家對富二代有這樣的觀念我覺得是錯的,富二代也許有這樣的想法,但他們應該有醒悟的時候,應該也體會蔬食文化中純粹的情感,不該只是一昧追求刺激、麻辣、講求肉欲的刺激。這樣一部電影中就有三種不同層次的情感呈現,整個大結構就出來了。

能否比較一下李安與曹瑞原在作品上的異同之處?

徐立功:李安在第一集講得是比較傳統、家庭的故事,他非常掌握到倫理的概念,他基本上對三個女兒會去揣摩她們的心境,他比較講求戲劇性與人物關係,要求很細膩的情感。他對電影美術、道具都很要求,包括郎雄片中睡的床都不能用新床,那時我還特別把我姊姊家的一張老床借過來用。

曹瑞原把格局打開後,因為片子講得是素食與環保,他對自然的環境自然特別注意,剛好這也是他的強項,他在攝影上很有美學概念,他就抓到蔬食那種空靈、禪的味道,到這裡他自然對電影美術、攝影師都很挑剔,他必須把景緻、禪的味道釋放出來,他比較偏重這個方向

我同時也想將素食的概念傳達到內地,因為我是過來人,在死亡邊緣滾了一趟回來,我知道素食的重要,不一定每個人都要像我死一遍再嚐試素食,要讓大家覺得這東西是有它的道理,大家就會接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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籲題材勿走偏鋒  兩岸三地聯手打造優質作品

您作為重量級的資深電影製片人,看到近年台灣電影漸漸再有活力及票房市場,認為台灣電影是否真的回春?下一部該怎麼走?

徐立功:基本上是比前幾年好,帶出回春的現象,但我會覺得,如果大家走偏鋒,我個人認為這是不會很長遠的。我對兩岸看法都一樣,如果今天有些票房破億的台灣本土電影,是不錯,但相當本土文化,同樣的我看到大陸也有很多賣座非常強的電影,由於我對人家作品的尊重,我不說出片名,但基本上也很多作品本土化,若離開內地市場,到台灣或香港映演,可能就無法像在內地一樣受到觀眾的重視和歡迎。

這些年,本土在地題材或兩岸合拍,兩條路線何者具優勢一直引發論戰,您的看法?

徐立功:有心者都應該去融合,一點一點的融合。我常常呼籲,大家雙方都不要本土化,包括香港我覺得也是很本土化的地區,華人文化要走向全世界,一致的目標就是應該思索讓歐美人士對我們中華文化的接受方式,讓他們接受到東方特有的文化氣息,而不是只在自己的範圍裡去較量。

香港在簽署CEPA後,大量電影人北上,對兩地電影圈皆產生變化。台灣與大陸電影產業交流日益密切,您如何看兩地之間未來的發展?

徐立功:基本上是跟每個人生存的環境、磨練出來的情況息息相關。香港是電影工業很強的地區,最早接收到西方電影科技,這方面他們最熟,大陸是後來崛起的,學習力是最強的,市場大有更多的空間,當你找到一個好題材,只有大陸有這樣的空間及地理環境,是其最強項之處。台灣,講實話是被環境磨練出來的,市場小,創作者沒有太多的空間,到最後只好運用智慧、創意,在最小的資本裡擠出一個生存之道,所以創意上往往是被磨得比較優秀。如何利用台灣的創意,結合香港的電影工業,加上大陸的模仿力、地理環境及市場,華語電影一定能和歐美抗衡。歐美一直看中大陸市場,與其讓外人吞食,怎麼不想想兩岸三地怎麼聯手去征服好萊塢?電影是尋夢的行業,未來就有待大家去見證與努力

 

曾江

 

獲金馬獎終生成就奬  笑言:“我這麼老啦?”

歷經低潮、生病,走過死亡幽谷後於2010年拿到金馬獎終生成就獎,對您的意義?

徐立功:會得這個獎完全是意外!生病後我體悟一點,工作歸工作,但不要讓自己有壓力。以前我拍完一部電影會日夜不安、睡不著覺,現在當我努力完,把一部電影拍完,我就要照樣睡覺,我必須對我的家庭和太太、孩子有個交待,不能因為我的愛好就沒有對家庭的責任,我練習到淡泊、無欲則剛。當你做到這點後,竟然還會拿到這個獎,個人其實還滿意外的,第一個想到就是,我也還沒老到要拿終生成就獎,再來是,人家講全世界最難拿到的就是金馬獎,因為沒有人知道今年他們(評審團)的想法是什麼,沒人能了解。

終生成就獎都會提前公布,我第一個玩笑話就是,啊,我這麼老啦,是不是快死了。他們邀我出席領獎時,我只有一個想法,就是不要出洋相,因為舞台上爬高爬低,我身子左邊不穩,不要上台時跌倒的畫面被轉播出去。我上台領獎,突然一瞬間想到人家頒我這個獎,實在是因為像李安、王蕙玲、夏美華或張艾嘉他們在各種領域上的表現太好了,所以使我得獎,我突然想到得這獎是怎麼回事,我也對他們表示感激。

我以二十世紀當作分水嶺,您認為新世代的台灣導演,與過去您上個世紀在中影時期合作的導演們,最大的不同特點?

徐立功:我覺得新導演都很能吃苦!他們求生的精神十分令人驚訝,拍一部電影可以賣房子、不吃飯,他們都能做到。你說對於像李安、萬仁那一代的導演,雖然他們也都很苦,但講實話,他們在生存上還是有他們的條件。每次當我勸他們拍電影不要賣房子、千萬不要賣房子,話是這樣說,後來反而呈現我自己的膚淺,對他們而言,你說等於沒說,因為他決定做這事別人無法動搖。我現在會勸他們的太太或父母,讓他們走一次吧,走一次他們就會知道電影的環境是多麼不容易,他才會醒過來,若不能吃這苦自然就會醒過來,所以我現在會說,就給他一次機會,讓他圓一次夢吧!

原文刊載於新浪網

http://ent.sina.com.cn/s/m/2012-03-26/08553589875.s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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